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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角笼中|困兽之争中,人性与宿命的缠斗

   发布时间:2023-07-29         浏览次数:

「叙述人性而非神性,叙述生命而非宿命,也许正是更多人突破八角笼、拥抱善的最佳动力。」

八角笼,顾名思义,是正八边形的场地上,由铁锁高墙封闭住的空间,也是格斗比赛的专用场地。

笼外是狂欢的观众,是亲人炽热的眼睛,是镁光灯和掌声。

而笼内的故事,是荣誉、突破也是挣扎与彷徨。

(《八角笼中》苏木)

《八角笼中》上映后,口碑反响均超出预期,王宝强带着他一以贯之的真诚为观众奉上了一个后劲十足的故事。

这是一个集训孩子打乾坤决的俱乐部,所有队员都是来自大凉山的孤儿。作为前格斗运动员的向腾辉本想利用雇佣的孤儿表演格斗来敛财,但随着事件推移,他不忍看到孤儿们回到在群山间无所事事的游荡、劫掠、靠邻里接济为生的生活,便组织了格斗俱乐部,教授孩子们格斗技巧,并不断参加比赛,试图为孩子们找到一条走出大山的路。

然而,通向宿命之战的道路那样遥远,那样飘渺,迎面是包裹着沙砾的空气,裹挟着世人难以摒弃的偏见与质疑。

(《八角笼中》豆瓣评分)

作为王宝强的第二部导演作品,观众们对影片叙事节奏、结局设置等褒贬不一,但少有人质疑影片本身的诚意与价值。

困兽之斗中,“格斗孤儿”的野草精神为何动人,宿命的轮回是否能够被打破,是在影像之外,不断引发人深思的问题。

褶皱:在善恶之间

《八角笼中》取材于轰动全国的凉山“格斗孤儿”事件。

2017年,一则视频在网络上流传,格斗场中,两个12岁的孩子扭打在一起,格斗间显示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凶狠与决绝。精彩的格斗比赛和激烈暴力的影像,界定似乎只在一念之间。消息一出,媒体蜂拥而至,训练孩子们练习格斗的教练恩波也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。

(凉山“格斗孤儿”)

当网络上声讨恩波的热潮不断蔓延,那些聚焦儿童权益保护的善心之举,却成为了恩波和孩子们的新“八角笼”。最终,在各方努力下,孤儿们接受了义务教育,部分孤儿继续练习格斗,为凉山格斗队、乃至中国赢得了众多荣誉。

陈年中错位的善恶终究被矫正,但那些困境却值得被探析。在《八角笼中》,无处不体现着作者对于规则与善恶的反思与观察,而正是这些错位的善良赋予了故事难以复制的张力。

(《八角笼中》练习格斗的孤儿)

在苍茫无边的凉山深处,一群靠着堆石头把车逼停的小孩子,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被带进了格斗的世界。在遥远的世界舞台上,一群坚毅、智慧与果敢的少年,用绝佳的格斗技巧让自己从八角笼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。

有人说,“尚武”给予了孩子们新生,给予了孩子们扎根于理性深处的善,给予凉山孤儿走出深山的机会,然而,在歌颂竞技精神背后,《八角笼中》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格斗版本的拼搏故事,野草般狂放的生命力量也绝不仅仅依托于从泥沼到领奖台的蜕变。

在向腾辉创办的格斗训练基地,一边是书声朗朗的教室,老师不断提醒着调皮的孩子们不要上课打闹;另一边则是格斗场上凶狠互搏的孩子,汗水滴落在四四方方的平台上。

(《八角笼中》练习格斗的孤儿)

一边是规则与秩序的守则,另一边则是对拼一条生路的渴望。何以为善?似乎难以在粗粝的沙土、无垠的荒山中找到一个判断基点。

诚如《寄生虫》中李静恩的感慨,“我说钱就是熨斗,把所有的褶皱都熨平了”。

(《寄生虫》电影)

在麻木、模式化的生活中,那些隐秘的褶皱似乎已经被程式化的励志神话覆盖,当生命的要义被置于一种分析的视角,就变得“干燥固定,失去生机,成为一种符号性知识”。然而,当这些褶皱与真实的生命、原始的渴望相连接,与人性的拷问、亦正亦邪的矛盾相呼应,则焕发出无上的力量。

黑夜里,孩童星星般的眼睛与被繁星填满的夜空一样美丽。他们说,“这个床好软哦”,“我也想学格斗”,他们高喊“生如野草,不屈不挠”,也许正映照了从褶皱深处观察这群孩子的向腾辉的看法:“他们是什么人,野狗咬着骨头,打死也不会松口的”。

(《八角笼中》电影剧照)

《八角笼中》用影像将这些褶皱放大,用底层人民的生存环境,给予人重新思考正邪、善恶的基点。善如果脱离了生命而独自存在,是否本身就已经违背了善的要义?

对于野草般的生命,保留他们破笼而出的机会,也许本身就是一种善意。

隐喻:无解的宿命?

八角笼,胜利者才能出笼,赢得对手才能扭转灰白世界。

但是,赢了对手的人,真的能够逃脱八角笼的束缚吗?

在年幼的马虎和苏木第一次被要求“假打”的时候,王经理对他们的处境发出了拷问:

“怎么是个笼子啊?”

而这样一个困惑,也成为了大凉山孤儿们一生缩影的隐喻。

(《八角笼中》剧照)

八角笼,不仅在格斗场,也笼罩在每一个角色周围。

环绕住人物命运是采砂场上起伏的沙砾,是视野尽头绵延的荒山,也是无路可退的人生困境。

诚然,孩子们的人生选择似乎早已被局限,他们是常规教育制度下的叛逆者,是社会既定发展道路上的“刺头”,而带领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教练向腾辉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“骗子”,在闪光灯包围的“八角笼”中用牺牲自己的名誉的方式,为孩子们搏一条生路。

(《八角笼中》剧照)

也许,从本质上来说,每一个与八角笼中搏斗的困兽共情的人们,似乎都能够在这个故事上看到自己的影子。为了鲜花与掌声不断前行的人们,是否在某一刻也会想起自己的处境与笼中景观别无二致,是否也会在一次次破笼而出的瞬间,听到一声最为质朴的呼唤,“怎么是个笼子啊”?

《八角笼中》故事的诚意,来自于制作团队对于底层人民的关照,对于困境的思考,也来自于故事本身在神话般的宿命与人性的抉择之中,将一切意义本身紧紧与人绑定在了一起。

当格斗逐渐将希望撒播给孩子们时,年轻的苏木对向腾辉感慨道:“我现在知道格斗是什么了,格斗就是我们这辈子的出路。”

(《八角笼中》剧照)

回答这个赤诚的表态时,向腾辉的木讷与质朴让一切光辉正义的话语变得黯然失色。

“那要我是个卖红薯的,你们又是啥子?”

当“格斗孤儿”的故事全网发酵,向腾辉和孤儿们孤立无援之际,俱乐部的老板用“更多机会”为诱饵,要求让孤儿们与俱乐部签约。老板展开的双臂背后,是奖杯堆砌而成的背景墙。而在向腾辉布置的展示台上,则是孩子们在格斗场上绽放的笑容。

(《八角笼中》向腾辉)

逆天改命的故事早已不是影视产品中的新题材。在希腊神话中,与宿命搏斗的故事往往带有一种神对人的悲悯,神作为一个遥遥矗立又掌握全局的观察者,让困境中人的反抗换来观者无尽的唏嘘。

受到神谴的西西弗斯必须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,而每次到达山顶后巨石又滚回山下,如此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。这样的循环恰如令人窒息的无解的宿命,将永无尽头而徒劳无功的日子幻化成一种命定的惩罚,甚至如加缪所言,一种“荒诞的幸福”。

(西西弗斯神话)

然而,这样的观念却常常难以在东方的视野下立足,突破宿命的诅咒,关注人对命运的反抗,并适时在命运的捉弄间找到一个突破口,似乎成为了东方叙事的特质。

《了凡四训》中,袁了凡先生以自述的方式介绍了他一生从算命、认命而后又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命的传奇经历,叙写“命由我作,福自己求”的基本价值。世俗的欲望那样繁复,求生的渴望那样激烈,似乎唯有在旅途中向着善与美前行,才能够找到打破宿命的枷锁。

在中国文化的底色里,的确充满对“天道”的敬畏,但也从人本的角度找到了“我命由我不由天”的突围方式。命运可以让打水漂的石头沉入水底,但同时也无法阻止千千万万块石子中,有一块倔强的石子触底反弹。

(《八角笼中》马虎)

从想吃上一口饱饭,到想改善家人的经济条件,再到对赢取“金腰带”的渴望,从对生的渴望到对胜利的追逐,那些人性深处,哪怕“世俗”的想法,都能够在一次次对命运出拳时焕发出别样的色彩。

对于《八角笼中》的结尾,不少人都发出了“虎头蛇尾”的感慨,从宿命的视角这似乎也可以理解。故事用一场神衹降临般的决斗收场,让人性的厚度在短时间内难以延续,让追逐着人性的光影在最后一刻打散在神话般的虚空,似乎也是一种遗憾。

(《八角笼中》苏木)

生如野草,不屈不挠。

打破八角笼的困境,与宿命决斗的故事在励志、逆天改命之外还有另一种表达。叙述人性而非神性,叙述生命而非宿命,也许正是更多人突破八角笼、拥抱善的最佳动力。

(《八角笼中》苏木)

或许,在故事的结尾,苏木背负着多年的磨难、朋友的期待、教练和家人的期许走入八角笼中的瞬间定格,可以作为更多观众突破自身八角笼的最佳注脚。